最近有幾個學生跑來問我,是否應該去念個諮商研究所,這樣才能擁有「資格」談論助人工作,我可以看到他們眼中對於助人的熱忱,對專業品質的小心翼翼,以及對自身是否擁有助人能力這件事感到懷疑。
很巧的是,這幾年陸續有些當事人因為看了文章,鼓起勇氣前來找我,他們帶來的議題都很不容易,無論是諮商或催眠,有時一談就是半年一年,也有些人受傷很重,持續展開第二、第三年的療癒。
我很感謝他們的信任,也好奇著是什麼支持著他們願意承受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預約,他們表示看著我的文字,不知怎的碰觸到很深很深的地方,因為覺得有共鳴,所以決定要踏上自我探索與療癒的旅程。
這些經驗讓我反思,台灣法律確實規範了專業助人者、半專業助人者與非專業之間的區別,諮商心理師因為受過完整訓練,在面對人們的難題時,會用嚴謹且細膩的方式提供有品質的協助與陪伴,這套訓練很難隨便被坊間短短幾天或幾個月的課程所取代。
同時若暫時拋開法律層面,誰才有「資格」助人?我有些不太一樣的經驗與看法,我的意思是,除了具有法律認可的身份之外,多數助人者其實最想確認的是,身為專業工作者,究竟需要具備什麼樣的態度與學習?
事實上這也是民眾最關心的一點,他們可能並不想知道助人者是精通完形治療、敘事治療還是IFS,也不一定能夠認真區分古典催眠跟艾瑞克森催眠到底哪裡不一樣,然而他們的「心」會明白,跟什麼樣的助人者在一起,有機會獲得療癒。
所以接下來我想跟你聊聊自己在專業實務經驗上的反思,無論你是助人工作者,或是對自我探索有興趣的伙伴,都很值得從文字裡一起覺察與思考。
早在我接受專業訓練之初,老師便常說:「你是什麼樣的人,就會吸引來什麼樣的當事人。」這句話聽起來很玄妙,彷彿心理師跟當事人之間,有什麼命運的絲線將彼此牽絆在一起,然而當我開始回顧自己最常與什麼樣的當事人相遇時,慢慢看出了驚人的相似之處。
我大概已經有三四年的時間,陪伴的當事人幾乎都有創傷經驗,可能是從小被身體虐待、情感忽視,或是被熟人性侵,又或者是父母親因為疾病而無法好好提供照顧。
這讓他們經常認知分析能力很好,卻無法用腦袋控制情緒起伏,進而造成人際關係上的衝突與困擾,他們也很難停止心中的小劇場,經常需要透過各種方式來忽略自我批判與苛責的聲音,這些方式卻往往只是讓情緒變得更糟糕。
我眼中的這些人,經常都有過度努力、相當認真甚至近乎完美主義的傾向,這樣的特質讓心理學變成另外一個自我攻擊與評價的工具,他們或許上過許多課,嘗試許多方法,在反覆受挫的情況下,最後不得不選擇諮商或催眠的方式來自我幫助。
因為在他們眼中,「走到這一步」意味著自己敗給了情緒這個心魔,只好脆弱無助地依賴專業人員的協助,這是一種丟臉的表現,如果日子還勉強過得下去,最好是不要「依賴」我比較好。
對這些當事人來說,表現「好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,所以即使來到會談室裡,他們也會極力想要成為模範個案,盡力去做回家作業,努力遵守治療約定,但心中又恐懼著治療會失敗,而這將證明自己果然是個沒有用的人,因此有些人會有意無意的阻礙自己完成作業,又或者是受困在內心糾結裡,反而拖慢療癒的速度。
如果你覺得自己好像也有類似的「症狀」,我想對你說的是,這些其實都是正常人會有的正常反應,只是大多數人不會公開談論自己心中的小劇場,而是想辦法掩飾跟隱藏,結果每個人都覺得別人比自己優秀、冷靜、過得好,卻也都在夜晚來臨時,感覺情緒的海潮正猛烈襲來,而自己卻束手無策。
你可能想問我,這些跟「助人」有什麼關係?事實上我之所以很擅長傾聽人們糾結迂迴的想法,陪伴他們在心靈黑夜中摸索前進,又或者是我能同理當事人們所訴說的幽微心境,是因為我自己本身就是個非常矛盾而糾結的人。
因此在我給自己的專業自主訓練裡,有很大一部份不只是在接觸專業理論與技巧,而是藉由理論知識來回望自己的人生,當我開始發展自己的治療取向時,這些概念都已經先通過我的親身驗證,留下來的全都是對我自己很有幫助的部分。
換句話說,我擅長有耐心的陪著當事人們穿越道路上的荊棘、脫離憂鬱焦慮的泥沼、走出無效的鋼鐵堡壘,勇敢地傾聽自己的內在心聲,是因為我一直不斷持續用同樣的方式陪伴自己。
我在黑夜籠罩,感覺好像無處可去的時候,可能會先焦躁的自我批判一番,然後嘗試對自己說:「要耐心等待」,當我躲在自己搭建起來的鋼鐵堡壘裡,幻想著外頭都是要傷害自己的敵人時,我會跟自己說:「我嘗試探出頭看看,或許是小劇場讓我把風聲聽成弓箭射來的聲音。」
當我因為自我苛責的聲音而受苦,甚至快被情緒淹沒的時候,我嘗試練習站穩腳步,然後對著情緒怪獸說:「我看見你了,你想告訴我什麼?不需要吼叫,我就在這裡」
因為我踏上了自己的旅途,於是能夠沿途陪伴到其他勇敢的旅人,也因為每天都會花一點時間跟自己說說話,於是我發現自己似乎特別擅長傾聽與承接人們的難言之隱,無論是在文章當中,又或者是在接案實務現場。
於是我開始明白老師當年說過的這番話,因為我也開始對自己的學生說同樣的話:「在潛意識的層次裡,你的當事人必然跟你有無形的聯繫。」這並不是什麼玄妙的事情,因為人們總是會被相似的人所呼喚,即使意識上不清楚,內心其實都明白。
當我有意識的看見自己跟當事人在潛意識上的連結,我明白當事人的改變不只是來自過程中使用的技巧,或是理論觀點,而是我是否願意先一步踏出步伐,去遭遇路上的荊棘、在泥沼中打滾,又或者是陪著當事人一步一步謹慎地接近那頭怪獸。
身為心理師,我不可能只是在當事人身後大聲加油打氣,卻要求他自己一人去面對可怕的怪獸或致命陷阱,也不可能只是單純閉上眼睛召喚造物主前來協助,好像這一切都跟自己沒有關係。
我想說的是,一場有意義的療癒,不可能只有一個人獲得改變,兩個人必然都會因為這場相遇而改變,我不一定都會跟當事人訴說我內在的改變,因為那不是他的需要,但我確實感受到,不只是當事人在過程中逐漸轉化,我的心也常因此而轉化。
於是我到了今年開始承認並接受一件事,不管再怎麼羨慕,我通常一天沒有辦法接太多個案,為了理解這些當事人的內心世界,我有時候需要允許自己的心因為他們訴說的事情而顫抖、哭泣、感動甚至是敬重。
無論是諮商或催眠,我注意到當我的心因為當事人而有感受時,療癒往往就在這種時刻發生了,這便是我上一篇文章提及的神聖空間,神聖空間並不是我單方面可以創造出來的東西,而是兩個人共同努力完成的過程。
這樣的過程不只需要靠專業的腦袋,還需要讓心能夠打開,允許潛意識裡的種種流過我,因此以現階段我沒有辦法接太多個案,也沒有辦法開太多課程,因為我需要花上不少時間照料好身心,去迎接每一次的相遇。
對我來說,上述過程曾經是無意識的,而當逐漸有意識的覺察,自己原來在諮商、催眠或講課時,經歷的是這些過程時,我越加明白了這是我想要進行的專業實踐,也因此這樣的工作模式對我是有意義的,即使這讓我無法量產化自己的個別服務與課程。
因此說到助人的「資格」這回事,我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相信,我的準則是助人者需要有個態度,願意離開被專業理論保護得好好的那個知識系統,跳進當事人的內心世界,而不只是在椅子上坐得舒適,用理論把當事人的生命支解開來剖析一番。
因為說到底,療癒仰賴得不只是知識、能量、天使、水晶還是什麼神奇的方法,療癒是身心的安放,需要兩個人通力合作來完成,而助人者與當事人最大的差別,就在於他需要擁有更多的勇氣與意願,當事人是被這股意願打動,才願意用自己手中的工具劈開荊棘、穿越火焰,並直面怪獸的。
真正的「魔法」存在於我們的心中,一直都在那裡,等著被重新發現。
張義平(幽樹),現職為啟宗心理諮商所心理師、藍海催眠研究機構催眠授證講師與催眠師。對話式催眠創始人。除了提供心理諮商與催眠服務,熟悉的身心靈療癒方式有:13月亮曆法共時相談、原型卡生命藍圖解讀、塔羅牌、探索性牌卡與蛻變遊戲。
著有「潛意識自癒力–讓催眠心理學帶你創造美好生活」,以及「透視心靈原型卡–與74個潛意識裡的你對話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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