熟悉心理工作的人都知道,當自己的身心狀態未獲基本滿足時,
在這種狀態下要進行晤談,通常很難維持原本的品質,
最近我開始面臨這種艱難的處境:因為時間壓縮而造成接案上的身心消耗,
也覺察到晤談品質的確因此有所下降,
那麼,在這種情況下,究竟可以怎麼做,來儘可能地持續貼近孩子們的內心呢?
我想分享一下,在覺察後實務上自己的作法。
在這幾次的晤談裡,我偶爾會發現自己開始在與孩子們兜圈子,
甚至於當孩子們在敘述自己的經驗時,我竟然感到一絲不耐煩或不贊同,
當下我立刻覺察到,自己的價值觀跑進來干擾晤談歷程了,
雖然,在成熟的大人眼中,這些孩子可能真的有點嬌縱、不經世事、過度執著,
但我心中同時也有另外一個聲音是:「我相信你會這麼選擇,有自己的理由。」
這樣的相信,源自於我個人生命中許多被陪伴的經驗,
同時,也源自於許多無法被好好聽懂的受挫經驗,
這些經驗都讓我學到一件事:很多讓人費解的行為,對當事人來說一點都不奇怪,
當這些理由被聽懂了,許多時候就有機會鬆動原本的信念與價值觀。
於是,每當我開始感到不耐煩甚至是不贊同時,
我發現自己會很順口的說出兩句話:
「對不起喔,這邊我聽不太懂,你可以多解釋一點嗎?」
「我真的不太能理解你為什麼這麼堅持,但我相信你有很好的理由,能夠幫助我聽懂嗎?」
第一句話,我想表達的是雙向的核對,以免用個人主觀的詮釋來理解孩子的心情,
第二句話,我想做的是,一方面如實呈現自己的心情(我不能理解),
但同時我還是試圖想要進入他的內心世界,用他的眼睛來看世界,
(你有很好的理由,能幫助我聽懂嗎?)
很神奇的是,通常這樣的話多說幾次,晤談便有了很不一樣的方向,
而我也有了機會多懂孩子一點點。
這樣的經驗讓我有個很深刻的學習是,身為心理專業工作人員,
縱然我受過很完整的專業訓練,也擁有豐富的實務經驗,
在面對來到眼前的孩子時,還真不知道他們心中到底在想什麼,
唯有我願意敞開心胸,努力的去理解孩子的內在世界時,
才有機會如實看見他們所思、所感、所在乎的事物,
否則,我所理解到的,很可能只是專業知識建構下的,
一種刻板而扁平的視框而已。
這也讓我想到了最近沸沸揚揚的鄭捷案,
我們都同樣地關心受傷的人與亡者家屬,以致於我們不斷試圖提出各種假設與論述,
好回答「社會怎麼了?這個孩子怎麼了?」的大哉問,
而在過程中,我們常會不自覺的開始尋找可責怪的對象:
政府、學校、家長、社會、孩子本身……
因為,我們很需要有人告訴我們:
「這只是特例,只要依循著特定的模式,社會就不會有事,我們就能平安」
當發生事情時,尋找答案,是人的本性,
從答案中試圖找出預防的方式,也的確必要,
只是在這過程中,有些時候,善意卻演變成傷害。
我想,在當中的每個人,包括我們自己,
在這種高壓而驚恐的環境下,其實只是需要被聽懂而已,
當我們的心情被聽懂、被承接了,許多恩恩怨怨或許也就比較容易化解了,
只是就像來到輔導室的許多孩子一樣,我們不知道如果今天先展現出軟弱的樣子,
會不會,下一刻被攻擊的、被傷害的反而是自己?
於是我們學會了攻擊、指責、冷漠、對抗、自我封閉……
一如來到輔導室的孩子們一樣,
我想,如果我們在面對他人、面對社會、面對世界的時候,
在面對種種立場不同,卻又似乎各自懷抱著善意的人們時,
能夠長出一顆柔軟的心,可以輕輕的說一句:
「對不起,我真的聽不懂,但我真的很想懂你在想什麼」
會不會許多事情就有可能不一樣?
如果要對別人問出這句話相當困難,或許,我們可以先來好好的懂自己。
(圖片取自網路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