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幽樹,我最近發現自己居然會對個案生氣,這感覺好糟喔!」
有時候在跟學生討論接案狀況時,他們會很苦惱地問我:
「如果我對個案生氣,甚至覺得這些困擾根本都是他自己惹出來的,那怎麼辦?」
從他們的表情跟語氣裡,我聽得出來,那是一種又糾結又自責的心情。
我想,督生們之所以會有罪惡感,很大一部分是被「社會對心理師的期待」給催眠了——
媒體常常把心理師包裝成聖人的角色,好像只要個案走進會談室,不管說什麼、做什麼,心理師都要溫柔、耐心地傾聽、包容與接納。
甚至不管個案用什麼態度對待心理師,心理師都要面帶微笑、講出有智慧的話,既能化解不合理的期待,又能把個案的惡言相向轉化成治療洞見。
如果心理師真的可以每次都做到這樣,那他大概已經不是普通人,而是跟佛祖、耶穌差不多等級的存在了。
那問題就來了——
「所以,心理師也可以對個案生氣囉?」或許你看到這裡,心裡會冒出這個疑問。
從人性來說,心理師當然有可能會對個案生氣。甚至在某些情況下,適當表達怒氣,反而對治療很有幫助。
不過在談「怎麼運用情緒」之前,我更想先跟你聊聊:有哪些情況,會讓心理師不由自主地對個案發火——
通常這是因為心理師被潛意識的陰影綁架了。
從專業角度來看,心理師對個案生氣,大致可以分成兩種情況:
一種是個案真的做出羞辱、貶低,或超出常理的行為。
另一種則是心理師沒有察覺到潛意識裡正在發生什麼。
在實務現場,這兩種情況通常很難完全切開來看,多數時候都是兩者混在一起。
舉個栗子:
個案可能在兩個禮拜內連續改了三次時間——約了又取消、取消了又預約。
如果今天是我們跟朋友約吃飯,遇到這種事,多數人心裡大概都會有點不舒服吧?
可是,如果心理師不只是覺得不愉快,而是開始在心裡冒出:「算了,我乾脆跟他結案好了。」
這時候,就很值得回頭看看,是不是哪裡被自己沒察覺到的東西勾住了。
比如說,心理師可能在心裡默默地想:「我這麼用心想幫助他,他居然不把諮商當一回事,算了,結案算了。」
這種「比個案還要急著讓他變好」、「好想拉他一把」的心情,往往就是讓我的督生們怒火中燒的核心關鍵。
還有一些常見的情況是這樣:
有些心理師因為自己的生命經驗,特別容易心疼某些個案——被婆婆壓迫的媳婦、被母親控制的女兒、被先生冷落的太太。
於是會談中花了很多時間傾聽、陪伴、同理……時間一拉長,卻發現個案好像沒什麼改變,每次來還是在抱怨同樣的事情。
這時候,心理師可能開始覺得怪怪的:「我明明很用力在陪,可是為什麼好像卡住了?」只是又說不上來,自己到底卡在哪,反而開始生個案悶氣。
有時候,情況剛好相反——來談的是那個看媳婦不順眼的婆婆、覺得太太很情緒化的先生,或者是怎麼樣都放不下孩子的母親。
這種時候,有些心理師特別容易感到不耐煩,會直接認為:「問題就是你自己造成的啊!」於是,努力引導個案去看到自己的陰影。
一旦個案試著反駁,或是諮商開始停滯,心裡那個隱隱發怒的心理師,就很容易貼個案標籤:
「他在抗拒啦、還沒準備好面對自己的議題。」
我發現這股怒氣很多時候,是心理師對個案「由愛生恨」的結果。
用深度心理學的語言來說,心理師要願意「愛上」個案,才有辦法真的陪個案走進那些生命的難題裡,一起撐過去。
這裡說的「愛」,指的是,打從心底欣賞他、肯定他、願意一次又一次試著理解他的那種情感。不是在親密關係裡那種愛,也不是宗教裡的那種「大愛」。
當心理師能在心理層面上「愛著個案」時,通常也會對諮商進展比較有希望感與信心。
即使個案在原地打轉,心理師仍然可以在如實評估的基礎上去懂得個案:
「他現在正在掙扎什麼?」
「這時候需要更多的包容與接納嗎?」
「或許反而需要在他背後推一把?」
但如果個案帶來的議題,或個案本身的特質,剛好撞上心理師自己的生命議題,或是喚起心理師很想逃開的人際情境時,那原本對個案的「愛」,就有機會在潛意識裡,慢慢變成了「恨」。
這裡說的「恨」,也不是那種想要毀掉對方的恨,比較像是希望落空後,自然冒出來的挫折、焦慮、失望和憤怒。
再舉些栗子:
太期待個案可以勇敢反抗母親安排的心理師,可能不自覺把自己放在「拯救公主的騎士」或「神仙教母」的位置上。
一旦發現自己的武功、魔法都不太管用,就很容易把那股「我怎麼沒辦法改變他的挫敗感」,轉成「他不夠努力」的評價。
又或者當心理師認為,婚姻陷入僵局就是因為先生不願意聽太太說話、不願意接觸自己的情緒。
他可能太想當拯救這段婚姻的人,過度認同了太太的委屈,甚至在潛意識裡期待,透過幫這對夫妻和好,來彌補自己童年時看著父母爭吵、關係破裂的遺憾。
看到這裡,你也許已經隱約感覺到了:
如果心理師(廣義來說,所有助人者都一樣)沒有養成持續覺察自己的習慣,就很容易把自己的期待、遺憾、希望與恐懼,投射到個案身上,再透過幫助個案改變,來滿足那些在自己生命裡一直沒辦法實現的願望。
這也是為什麼,心理師需要自己去做諮商,還要另外花時間去找督導。
因為在心理諮商裡,專業技術與理論當然很重要,但它們只佔整體效果的一部分。
真正能陪個案走過生命議題的關鍵,其實在於心理師(或助人者)對自己生命的整理與覺察。
「一個人往內在走多深,就有能力陪個案走多遠。」這是我深耕長期諮商後很深刻的體會。
在我剛當心理師的時候,曾經很困惑:「怎麼會有人願意每週或每兩週來一次,
就這樣談超過一年?真的有這麼多東西可以聊嗎?」
但後來我發現,就算是每週都來的個案,我們還是能在談話裡一次又一次
與陌生的自己相遇,然後把這些不熟悉的部分,慢慢整合到意識裡。
所以,回到一開始那個問題:「心理師可以對個案生氣嗎?」
我的答案是:心理師當然有可能會對個案生氣。
同時,身為一個願意持續往內看的心理師,我認為在會談室裡冒出來的各種感受,包括生氣、挫折、無力,都可以是幫助工作往下走的寶貴素材。
如果我們能在「真的發脾氣」之前,先停下來,認真看看這股怒氣從哪裡來,
那麼,說不定就是諮商可以再往前推進一大步的關鍵時刻!
張義平(幽樹),擅長催眠的心理師,明鏡催眠創始人,生命探索的引路人。
長期浸泡在榮格心理學的潛意識深海,跨界學習塔羅占星、夢境解讀與能量療癒,擅長用簡單易懂的方式,搭起專業與生活的橋樑,讓催眠成為改變生活困擾的資源,座右銘「催眠即生活」。
著有「潛意識自癒力–讓催眠心理學帶你創造美好生活」、「透視心靈原型卡–與74個潛意識裡的你對話」、《隱喻催眠:讓潛意識陪你啟動心靈療癒原力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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